奶奶活在我心里

剑舞

    奶奶是在离她97岁生日还差40多天的那个星期五走的，走得很安详。

    也许就我这一个孙子，奶奶很喜欢很疼爱我。自打能记事的时候起，我就与奶奶在一起，奶奶带我出去玩，带我寻猪草，带我去舅爷家做客，一天不见奶奶都要哭喊着找奶奶。记得我四五岁的时候，奶奶有一次到离家几里外的南坝给生产队压榨菜籽油，不见了奶奶我哭闹得不行，姑姑只好带我去找奶奶。那时候是冬天，北风呜呜地吹着，天上飘着雪花，见到奶奶，她正在干活，忙给我弄了一碗米皮，抹上黄澄澄的菜油——那年月能吃上菜油大油算是有口福，猪肉就过年过节才能吃上。多少年过去了，那碗有黄澄澄菜油的米皮还储存在我的记忆中。还有一次，奶奶带我走亲戚（忘了是去闫家沟还是刘家沟），前几天刚下过雨，道路泥泞，奶奶就背着我，后来实在背不动了，就让我下来两人脱了鞋光脚走，翻过一座山坡，土松软得都快陷到我膝盖上了。到了亲戚家门口，一个大汉一下把我抱了起来，依稀记得那家门前的树上结了青绿色的柑子。

    我上初中以前，都是与爷爷奶奶睡的（爸爸妈妈与妹妹睡）。每晚在床上，奶奶抚摸着我光溜溜的脊背和胳膊，总是慈爱地说，像牛犊一样。冬夜里，我与奶奶等着给县城食堂里做馍的爷爷回来，爷爷每天都给我们带回来热乎乎的枣糕馍，我总是嘴嚼着有麦香味和糖精味混合的馍，进入了梦乡。

    奶奶很能干，做的饭菜很可口，虽说是农家家常饭，吃起来也很好吃。奶奶擀的面很筋道，薄厚均匀，夏天我最爱吃她做的凉面了，能吃两三碗；奶奶做的千层饼，又薄又酥又脆，八十多岁了照样下厨烙饼，爱人曾向她讨教，奶奶手把手教她，可她怎么也学不到家，饼不是硬了就是糊了，远没有奶奶做的地道；奶奶做的油炒蒸饭是我的最爱，即便里面没有肉，只有葱花蒜苗也是香喷喷的。我十四岁初中毕业离开家乡到西安上中专，不爱吃关中人常吃的馒头发糕，给家里写信说做梦都想吃奶奶做的油炒蒸饭。几天后父亲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来看我，我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父亲说你奶奶得知你生活不习惯常常流眼泪，让我来看看你。

    奶奶对我的生活和身体关怀得无微不至。那时候家里穷，没啥好吃的，她变着花样给我做这做那，自己不吃也要先给我吃。常常烤个红苕、洋芋、馍，烧个苞谷，摘个桃子递给我说，拿去吃去。我上初中时有一次学校开运动会，我早晨睡过了点，没吃饭就去了学校，奶奶做的挂面打了颗鸡蛋，跑了好远的路到我学校，把我从操场叫出来，我吃完她才提着搪瓷缸子回家。

    我五到八岁的时候，每到夏天腿上就密密麻麻地出现像蚊虫叮咬了的疙瘩，一挠破就成了疮，腿上常常血淋淋的。奶奶不厌其烦地每天用开水泡车前草鱼腥草给我擦洗腿，又四处打听偏方，后来用明黄泡酒，用火点着在我腿上搓、烫，才治好我的腿病，以后再没犯过。奶奶去世前四个月还跟我说起我小时候的事情，说她时常熬煎我的腿，如果治不好那就是癞病，我孙子就到不了人前面去，后来用偏方治好了，晚上摸着腿光溜了，这才放心了。治好了我的腿病，对她来说是最快慰的事。

    我工作后，送给奶奶一根钛制的拐杖，上面雕刻着龙凤，这拐杖奶奶用了二十多年。刚给她的时候，她腿脚还很灵便，走路不需要拐杖，但她出门尤其是走亲戚总要拄着，逢人便“炫耀”说这是我孙娃给我的。入殓时，我执意把这根拐杖放到她棺材里，让它陪伴奶奶，奶奶在天国里拄着用吧。

    我每次探亲回来，会给奶奶带些她能吃的面包蛋糕桃酥，她用掉光了牙齿的牙床咬着嚼着，嘴唇嗫喏着，用慈祥的眼光看着我，一副幸福的表情，仿佛正在享着她孙子的福。而我看着她一年年发白稀疏的头发，心里总是涌起一阵酸楚，默默祝愿奶奶健康长寿。

    奶奶这一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喜欢孩子照看孩子，乐此不疲。除了我和妹妹是她带大的，我姑姑的儿子和女儿也是她带大的，我儿子她也带了一段时间，去年她看到出生才几个月的玄孙（我的孙子）的视频，高兴得合不拢嘴，说孩子长得虎头虎脑，好！好！她的外孙生下来是兔唇，有的人嫌弃，但她一点也不，像宝贝一样百般呵护，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她对晚辈们慈爱，晚辈们也很孝顺她，她的外孙外孙女从外地探亲回来，除了给她买吃的穿的，还给她掏耳朵洗脚剪指甲，她去世后，外孙从苏州、外孙女从北京千里迢迢赶回来，都想再见她最后一面。

    奶奶是个和善、性格开朗的人，很少见到她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时候，遇事不爱与别人计较不往心里去，虽说不识字却很明白事理，她的口头禅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做啥事老天爷看着哩。乐观旷达的性格也许是她的长寿秘诀，她才成为全村最长寿的人。奶奶也总是体谅着别人，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她晚年经常在姑姑家住着，得到了姑姑姑夫的悉心照料，可在她去世半年前，执意要回到自己家，谁劝也不听，我问她在姑姑家不挺好吗？她说人总有一天会死的，我死在你姑姑家可咋办？——在农村死在别人家会认为给人家带来不吉利的。我们拗不过她，只好把她接回来。接回来不到四个月她就走了，是周五早晨走的，也许是她怕影响我们的工作，所以选在周末吧。

    入殓时，我想原来每次回来都能见到奶奶，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奶奶了，再也吃不到她做的好吃的了，不禁抱着奶奶的头嚎啕大哭。奶奶像睡着了一样，静静地躺着，脸上是安详的表情。

    奶奶，你没有走，你永远活在我的心里。(月生6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