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孔乙己

剑舞

    大厨娘买了几支枯枝插在瓶子里，我问她这是什么？她告诉我这是腊梅，只要是插在清水中，到了一定的时间，它会开出鲜艳的花朵。会吗？我很是怀疑。不知为什么，看着那几支干巴巴的枝条，我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个意象，那就是雨果在《悲惨世界》里描述的：三千颗有灰色髭须的人头齐声喊道：皇帝万岁！

    我为什么会想起这个意象？原来，昨天一个同学在微信里对我说，前几天他们聚在哈尔滨一家酒店喝酒，席间大家谈到我最近的一些文章，有人说天佑很像孔乙己。我像孔乙己吗？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不大如孔乙己，孔乙己经常能牛哄哄地在酒店的柜台上排出九文大钱，而我却是经常性的微信零钱里连一碗面钱都不够。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完全没有孔乙己的阔绰，而且是写书的自然不会偷书。

    那么，有人为什么会说我像孔乙己呢？恐怕就是因为我的穷和我的酸吧。对于我们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孔乙己这个形象代表着什么？那就是丑陋、迂腐、失意的文人。从经济地位上讲，孔乙己就是个乞丐；但是，在乞丐中他又是个废物。换句话说，成功人士看不起他，社会底层同样看不起他，而他被看不起的关键就在于既穷且酸。假如他是孔举人，肯定没有人嘲笑他的酸；他之所以被人嘲笑酸，主要的原因还是穷。任何一个时代人们对于贫穷的态度都是相同的。你可以酸，可以怪，甚至可以不择手段，但是就是不可以穷。尤其是不可以既穷又善良。孔乙己是个善良的人，所以他才会混得很惨。

    其实，我在同学中是个什么形象我早都不在乎了。他们都是什么驴长马长的跟我没关系，我既不求他们给我批个项目，也不用麻烦他们给我小孩安排个工作，更不用他们提拔我，我是像孔举人、赵老太爷、阿Q、王胡、祥林嫂，甚至那只猹都没关系，可问题是，他们偏偏说我像孔乙己。不能不说，他们看问题还是有独到之处的，细想想，我还真有诸多与孔乙己类似之处，其中孔乙己身上的穷酸善，我还真都具备。那么，我在看看腊梅干枝时想起三千颗有灰色髭须的人头齐声喊道：皇帝万岁！也就不足为奇了。

    学过近代史的人都知道，法国是欧洲各国从封建君主制走向现代社会最艰难的国家。这个国家不停地革命，推翻政府，复辟；再革命，再推翻；再复辟......如此，生活在那个时代的法国该是多么的不幸？而雨果，从出生到死亡，刚好完整地经历了这一切。当你看到的世界一片灰暗，希望不停地被打碎，你会如何呢？同时代的巴尔扎克心里充满了绝望，他痛恨金钱，却又极度拜金。所以巴尔扎克笔下的人物全部都是那个黑暗时代的变态，社会和人性的灰暗像挥之不去的乌云弥漫在人们眼前，很难让人看到光明。而雨果不同，他塑造的人物总是在最绝望的深渊里还依然怀揣着美好的爱，伟大的爱。看雨果的书，你永远都会在绝望里发现的惊喜，而这种惊喜会让你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其实，我眼前的这几支枯枝其实就很像是我身边那些普通但却在坚持的人，姐夫、秀才、问非、亚军、刘尔目......等等，他们被来自上下两个阶层的人排斥，像一个个不伦不类的怪物，但是还是不屈不挠地活着。看似已经没有生机，但说不上是那天，那又是一树灿烂。

    当一个有知识的人堕入底层时是会被人看不起的，可看不起又能怎么样？你说我是孔乙己我就是孔乙己，你可以拿我取笑，也可以拿我作反面典型教育孩子，可那又能怎么样？我一直都非常喜欢茨维塔耶娃的一句话：“我生活中的一切我都喜爱，并且是以永别而不是相会，是以决裂而不是结合来爱的。”我活着，是为了我自己，又不是为了你们，我是孔乙己或不是孔乙己又能怎么样？此生都不会相见，你说我是猹我也同样不生气。

    因为他们说我像孔乙己，我却忽然想起了《头发的故事》里的N先生。N先生是一个有觉悟、有理想的人，因为觉得不方便而剪去了辫子，回到家乡之后，却遭到了周围人的蔑视和厌恶，有一位本家，还预备去告官，但后来因为恐怕革命党的造反或者要成功，这才中止了 。造反不成功，剪辫的人就是暴力惩罚的对象；造反若成功了，反对剪辫的人就会成为暴力惩罚的对象，他们其实算盘打得还是很精的。

    其实，在我那些同学当中，我更像是N先生，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们需要一个嘲笑甚至是暴力惩罚的对象，而我恰恰就是这个角色。那么，我跟他们有仇吗？没仇。说我是孔乙己那个人从毕业后我也再没见过他，他为什么会如此评价我？除了我们现在是两个阶级，恐怕也是我深深地让他们感到不舒服了吧。

    从这个有意义上讲，我应该也是像是这几枝腊梅，在目前这个他们看起来非常美丽的花园里，有这样的枯枝，还是应该移除的好。移除了，我在某个角落依旧会绽放，而他们却可能永远不会在大雪纷飞时看到我的形象。在我看来，他们只是那三千颗有灰色髭须的人头中的一颗而已，除了异口同声地高喊皇帝万岁，再就是齐声嘲笑孔乙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