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 静 的 荒 院

芳心

                       寂  静   的  荒   院
                         作者：原始古龙   

        这座荒院，透过那紧关的大门，从缝隙里看到里面长满荒草，视野里的荒院就是人们传说着的鬼院，如今，整道大门被蓝色的油漆刷了又刷，上面写着“有鬼”二字，在当地，许多人都认为它是凶宅，无人敢于问津，已经好几代没有人居住了。
    荒院，就那么一直的沉浸在自己的寂静里，到了夜幕降临时，墙角里的蟋蟀开始鸣叫起来，月光折射到院落，突然之间一些乌云又笼罩了月光，又突然一阵风吹进了荒院。荒院里的树被风风的沙沙响，一阵巨风抽打着挂满丝网的六合门，那道六合门叽叽咯咯的发出响声，一种恐怖压抑的气氛在荒院之中撕开了一道缝隙，好像整座荒院又回到了百年以前的岁月。好像超脱了所有的痛苦，荒院变成了有人居住的院落，透过脚步声，荒院又看到了它的主人。那依旧是岁月里曾经有过的那份情感，搅动了主人对这座房子的爱恋。
    荒院背后的后山有一棵棵高大的古柏，整座山坡都植满了青色的绿草。院子的主人从孩提时就喜欢山上玩耍，有一次他和同伴在山的崖顶玩游戏时，不慎从崖顶摔了下来，和他一起玩的小孩跑到他家里，告诉了他父母，“不好了，你家的孩子从崖顶摔了下去。”他父母一听吓得急忙飞快跑出屋子，穿过一片片丛林，奔到山崖下，只见他们的儿子直挺挺的躺在那里，眼睛瞪得很大很大。他的母亲急忙抱起孩子，失声地喊道，“天哪，怎么会这样，孩子你快醒醒！”院主的母亲对他父亲说，“快呀，快抱回家找郎中去！”院主的父亲这才回过神来，抱起孩子急忙回到家。他们喊来郎中，那郎中看了看院主的情形，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看这孩子是不行了。院主的父母扑通跪在郎中面前，“求求你想想办法，救救我们孩子呀。”她母亲又跑到孩子跟前用手摸着鼻孔说，“你看，还有气息呀，你快救救他呀，他不会死的。”郎中看到这情景，只好开了个药方递给孩子父亲，快点去抓药吧，千万不要耽误时间。院主的母亲急声喊着，“快呀，快去抓药。”郎中神情怯然地摇了摇头悄然离开了。不一会，院主的父亲抓药回来，他母亲急忙到火塘生火熬药。
    院主一直瞪着眼睛，母亲撬开他的嘴一滴滴的喂着药……可院主自此以后再也没有醒过来，一直昏迷着。就这样，孩提时的院主在生死间静静的等待，好像走进了一个梦境。他看到自己已是一个成年的大人，穿着一袭白袍，手持一把折扇，站在门口的路上他看到在路的尽头有棵大树，大树下站着个美丽女子，正朝着他挥手。他急忙跑过去，看到那女子朝她微笑，过了一会，那女子突然显得很忧郁，眼中滴出的泪水挂满脸颊，穿蓝衫的文士猛然想起，原来这女子是他所爱的人。他连忙跑过去想要拥抱，正在这时，突然一阵风吹来，弥漫着黄沙，白衣秀士睁不开眼睛，只好等待着风过去，再和那女子诉说衷肠。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下来，白衣秀士睁开了眼睛，但他看不到他跟前站着的女子了。他四处寻找，正在这时他耳边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他循着声音看去，前面的树上有一只巨鸟非常美丽，正在拍打着翅膀，那五彩羽毛闪着斑斓的光芒。白衣秀士记不起那女子的名字，心里他一直在想她叫什么名字，怎么就忘了呢？于是，他喊了起来，喂，你在哪里了？那只鸟拍打着翅膀，好像领悟了他呼喊的意思。过了一会，那只美丽的鸟展开了双翅离开枝头飞了起来，白衣秀士身不由己的拔腿追赶那只鸟。他心里在想，我为什么在追这只鸟呢？想停下步来，可却不由自主的追赶着，鸟飞得很快，他也跑得很快。鸟在空中飞，他在地上跑，地上已经没了路了，都是坑坑洼洼的山地，最后来到一条宽阔的江面，那只鸟飞在江面上，这时白衣秀士终于停住了脚步。那只鸟突然高声的喊起来，别跟我来，快回去吧，你千万年不要走过这条江，你知道吗？如果走过这条江，你将永远不会找到回去的路。
   突然江面起了一阵巨风，猛劲的向文士吹打过来，好像文士回到了一座靠着青山的院落里，听到一位老妇人喊道，孩子他爸，你看孩子醒过来了。文士这时感觉到太阳在他的头顶燃烧，自己的身体在融化，他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慢慢的融入了空气之中。院主醒了过来，他的母亲抱着他说，谢天谢地，你终于从死神那里回来了！院主自从那天以后,很少再去后山了，父母把他安排了到了一家私塾去读书。
    院主慢慢长大，过了几年后，他的父母相继去世。他的母亲临终前把他叫了过来说，“孩子，我们这个院子，在很久很久以前，只是一块荒坡，听祖上的人说，荒坡上有棵大树，这颗大树上栖息着一只非常漂亮的巨鸟，祖上的人看上了这块荒坡，请了风水先生张道士来看，张道士说我劝你家不要在这里建房，这棵大树千万不能砍，这大树上栖息的是一只五色神鸟。祖上的人硬是不听将树砍了，建成现在的样子。我要走了，你父亲在世时一直想告诉你，但他觉得有忌讳一直没和你说。”他母亲去世后，院主一直在想，那次在山上摔下来后昏迷中看到的那只鸟，和祖上砍树建房时的那只鸟到底有什么联系？
    院主人近一段日子一直回顾童年时的情景，于是，他又蹬上了后山。好久没上山，他又闻到了那种让自己倾心的气息，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小时候摔下去的那堵崖壁上。站在崖壁上抬头仰望，只看到空中的太阳携着几朵白云在慢慢游弋，他呆立地看着，看到太阳放着五彩的光芒一层层折射着。他看了好久好久，他又回过身来，竟然看到那崖壁上停着一只巨鸟，五彩斑斓，异常的美丽。院主人心里暗暗一惊，这不是在我小时候昏迷中看到的那只鸟吗！我一直把他当成幻影，现在它却真实地站在我面前。院主人拼命打自己的脸，想清醒下是否在梦里，他一下下打着自己的脸，终于明白了这不是梦，是真实的。院主人看着那只鸟，一下子感慨起来。
      山风透过古柏丛林吹到院主人的脸上，院主人感到这里的风带来的是一种忧伤的情感，但他又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滋味，于是他离开了崖壁。奇怪的是那只鸟低低地向他飞来，那只鸟停留在他的面前，他走近那只鸟的近旁，伸出手正要抓住它，可那只鸟就展开翅膀又飞起来；他又走了一段，那只鸟又低低的向他飞来，飞到跟前他正要捉，鸟又飞走了。就这样，重重复复的来到了他家门口，那只鸟腾空飞起，连头也不回的飞向了南方。
     院主人能回到了家，把今天所遇到的一切又重新回想了一遍---奇怪，这只鸟为什么总跟着我，难道有什么不解之缘吗？从此后，院主人常去那崖壁看那只鸟。他站在崖壁前和鸟说话，那只鸟拍打着翅膀在崖壁翩翩起舞，他试图抓住那鸟带回自己的院落，他用了很多手段，甚至拿着网、还有竹笼等都无法捉到。一次又一次的失败，院主人十分懊丧。很长一段时间了，他都没去狮子山。忽然有一天，青翠的鸟鸣声又吸引了他，他又来到了狮子山那崖壁前。
    崖壁上那只鸟依然停在那里，好像要等他的到来。在回家的时候，那只鸟依然低低的飞着尾随着他。这次，院主人却横下了心，事先在口袋里揣着的那几块石头。趁着那鸟没注意，他用一块大石头砸了下去，那只鸟挣扎几下，就死在他眼前的草地上。院主人连忙走了过去，想我今天终于抓到了你。
   可是那鸟儿脱着长颈闭者眼睛，一点气息也没有了，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青草和野花，院主这时候才恍悟过来。多少次来到他眼前的这只鸟竟然死在了他的手上。他急忙过去，用双手拾起鸟托在自己的掌中，心里想，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这只精灵了。他急忙托着鸟来到山崖下面，他把鸟放到草坪上，席地坐下自责起来。他在心里暗暗的咒骂自己，“为什么？难道我仅仅是为了得到它美丽的躯体吗？就因为这个欲望就把这只鸟活生生的置于死地吗？”他对视着这只鸟，从清晨一直做到了黄昏，他一边叹息一边后悔莫及的捶打自己的胸，眼泪刷刷的从眼中流出。他用自己的双手硬生生的扒开崖下的泥土，将那只鸟掩埋了，他像失了魂似地慢慢站起来，回到了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夜幕已经笼罩下来，这一天的伤心让他的身心疲倦不堪，躺在床上没有点灯，黑夜笼罩在他的周围。这一夜内心伤感让他无法入眠，只听到屋后狮子山的古柏丛林一阵阵狂风吹过，那些大树发出一阵阵呜呜呜的响声，风里夹杂着猫头鹰的叫声。好像这个夜沉淀了他自己一生一世的爱，又放弃了心中的那份真爱，懊悔与伤心交织着。
    夜随着时光沉落了，伴随着鸡叫，天慢慢亮了起来。在往后的日子里，院主人依然过着自己的那份生活，渐渐地他忘记了那只美丽的鸟死去的情景，他的生活也在慢慢改变。
    一天，他来到堂屋正楼的书房，翻箱倒柜的去寻找祖上留下来的遗物，从一只陈旧的箱子里，找到了祖上留下来的一些书法手迹，有王羲之的兰亭序，还有张旭的狂草贴，还有赵孟頫的千字文，好像他在这里找到了一些精神支柱，他要把这些临帖作为自己的追求。每天都关上大门，他一个人静静地开始临帖，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把自己关在院子里。  
    有一天，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雨非常大，大滴大滴的雨垂落在青瓦上，这场大雨下了一整天，院主人却一整天的用心拿着笔在摊开的纸上临摹着。大雨过后已近黄昏，满天的繁星拥托着一轮圆月，月亮非常饱满，圆得出奇又亮的出奇。院主人坐在堂屋的房廊，正好对视着对面的下房，在投在月光的暗影里，突然看到一个女子，身穿华美的服饰，那女子发出一阵笑声，笑声里充满了甜意，坐在上房的院主人大吃一惊。此时的院主人看到月光里闪现出的那个美女的摸样，他呆呆的注视着她，好像多少次在梦里注视着的那个她一样。这不是和孩提时在昏睡过去时随白衣秀士所看到的那树下的美女一摸一样嘛。一幕又一幕的情景和这位站在眼前的女子联系起来，院主人感到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捏住了心。这座一个人长期居住的祖上传下的古院，无法逃避的现实和梦以及月光下的女子……这些无法摆脱的阴影紧紧包裹了他。
   这时，就见那女子向他透出一抹微笑，慢慢地向他靠近，突然袭来的真实感觉，让院主人由于恐惧而急忙打开楼门，噔噔噔地跑上了楼，沿着楼廊回到了他的书房，他使劲推着书房的门，进去后就紧紧关闭了那门，他抖抖嗦嗦点了油灯。这时，他听到楼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踩得他心跳不止。脚步声一步步向他走近，连同后院狮子山传来的猫头鹰叫声混在一起。不一会，透过书房的那面铜镜，显现出一个影子，院主人抬头看到铜镜里的影子，“啊，还是她！”他迥然的心不由紧缩起来。
      那女子一步步靠近他，院主人惊喊起来，“不！你别过来。”他对那女子喊“我和你前世无怨，今世无仇，你干嘛要缠着我。”那女子淡淡一笑说，“你的忘性很大，你是不是在奈何桥边喝了孟婆汤，忘了我们的身世情缘。”那女子靠的更近了。“不！我想不起来那一切，你快离开！”院主人恐怖的叫着，可那女子像一阵风一样，迅速跑到他跟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们曾经有个约定，你注定要变成一颗树，我要变成一只鸟，我们相处在一起，不分离。”听到那女人的话，院主人好像明白了些，此刻，过去的一些记忆涌来。那女子还是紧紧的抱住他，院主人好像得到了些温暖，他脑子里正在整合过去的记忆碎片。女子湿漉漉的体态赤条条的在他的眼前，他无法抵挡面前的诱惑……院主人只感到他们像两条蛇一样交织在一起，轻飘飘的像到了云里雾里，飞到了一个妙曼的境界，随后，院主人感到异常疲倦，然后就浑然入睡了。
     油灯开满了灯花，外面的风像扬起巨鞭抽打床窗户，女人拿起油灯照着院主的脸膛，看到他睡得那样熟和那梦中微微笑着的神情，女子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久久的望着院主人，她深深叹了口气并流下了泪，“今生今世怎么会遇到你。”这时窗外好像有锣鼓的声音，还有唢呐的声音。女子移开了那油灯，又紧紧地抱住院主人，几世的情缘像灯花般燃烧，那女子好像在唢呐声里变成了新娘，他们一起拜堂，注视的目光是那么的深情。那女子自言自语地说“我不知道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只好由着你的命，由着我的命。”
  那一晚，女子就住在了院主人家里。夜里灯火辉明，第二天只见一只彩色的鸟从院中飞到了后山的丛林里，可院门还是紧闭着。
      从此以后，院主人再也没出门，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反复回味着那天晚上与他结下情缘的那位女子。许多邻居和亲戚到访他家都吃了闭门羹，人们纷纷议论，“不得了了，这家人中了邪了。”于是，邻居和亲戚们相互串联起来，请了一个道士，强行砸开他家的门。道士来到他家后，设坛并在他家把所有的门窗都贴上了驱鬼的神符。院主人没有出来干涉他们，甚至一句话也没说。到了晚上月光又一次爬进了院主的宅院，神符在风里飘摇。趁着夜色，那个女子又出现在院子里，那道士站在神坛上，看到如此美妙的女子，眼睛直勾勾的，“这哪里是鬼，明明是仙女呀。”可是心里又迷惑起来，“往往妖魔是会装扮自己的。”于是，他往手持的那把桃木剑喷上了姜黄，朝那女子抛了过去。那女子看到突然向她抛来的剑，不慌不忙的甩甩衣袖，桃木剑即刻弹了回去。那女子朝着道士的神坛吹了一口气，道士和神坛被一阵飓风吹倒在地上，道士吓破了胆，在慌乱中捡起了他的桃木剑奔出门去。
     第二天，很多人来找道士，想询问是否把院子里的鬼怪驱赶走了，道士含糊其辞的说，我昨晚确实见到一个女子，好像我把她刺死了。其中一个人说，大师，那是什么样的女子？你是用什么手段刺死那女子的？道士硬着头皮说，就用这剑呀，你们看这把剑上还血迹斑斑呢。从此以后，人们都传说道士已经把妖魔除去了。
    自从驱赶鬼怪的事在院主人家发生后，院主人和那女子的感情好像更加升华了，从此后，那女子不管那白天黑天都在守候着院主人。女子最后告诉院主人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偏偏来找你？而且我偏偏爱上了你？院主人疑惑地说，我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女子说，我们有几世的情缘，而在几世中所积累的感情，所感受的事我都记得很清。我非人非妖非鬼，我是一只永不死亡的五彩鸟。你还记得吗？你前世就是院里生长的一棵大树，几千年来我一直栖息在你的身上，我在你的身上筑上了巢，你的枝叶为我挡风遮雨，时间长了，我们的灵性相通了。自从你被人砍倒后我就是失去家园，失去了精神的呵护，你是转世的精灵，你又成了这块土地的守候者。自从没了你后我流浪天涯，值得庆幸的是，我终于又寻到了你。院主人听了后目瞪口呆，难道前世我是一颗树，但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也不知道。那女子说，这一切都不要说了，平生我们遇到了，我修练化作一个女子就是为陪你，我会陪伴你一直到老，就像前世你陪伴我一样。
      很多年过去了，人们遗忘了这座院落，甚至这院落主人的名字，后来有一个好奇的人，打开了这座院落的大门。院子里满目荒凉，灰尘落满了整个院。那胆大好奇的人走进了院主人的书房，院主人的一点迹象也看不到了，只看到满桌挂满灰尘的书还有院主人写下的书法。他又转眼看到书房的角落里铺着一张床，青花蓝被下好像盖着一个人。于是，他斗胆的上去，掀开蓝花被，呈现在他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原来被下包裹的是一副骨骸，那变成骨头的手指里还紧紧地抓住一缕彩色的羽毛。那位胆大好奇的人，召集了邻居把这具尸骸埋葬了。
    从此，这个胆大的男人竟然住进了这个院子。
    夜里，风声灌进了院子，那男子看到有一男一女在院子的天井里舞蹈，那旋转地舞影和夜色下的森然吓破了那男子的胆，他吓的跑出了院子，从此这里没人敢再来涉足。几百年来，这院子一直被人们传说成鬼院，成了一座荒院不知道那月夜里相拥舞动的人影儿是否还在？难道他们真的是一颗树，一只鸟吗？！

芳心

新版聊斋之感！